古字旁觀之五:釋郭店簡《六德》之“柔”字
【首發】王甲金(古文字民間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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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不久前在〈古字旁觀之三:論夒、、並論西周成語“柔遠能邇”〉一文中分析了(借為“柔”)字的字形與本義,[1]近日又讀到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陳劍教授在該中心網站所發表〈郭店簡《六德》用為“柔”之字考釋〉一文。[2]因陳氏文章並未解決該字的字形、字義問題,本人遂再撰此短文申論之。
郭店楚簡《六德》篇中有一字於31簡()及32簡()中兩見,《郭店楚墓竹簡》一書中寫作但未釋其義(在陳劍文章中寫作)。[3]此後多位學者紛紛提出各種釋讀意見,但均未能令人信服。之後有不少學者指出該段簡文可與簡帛《五行》之相應簡文對讀,從而得知該字應讀為“柔”字,於是龐樸氏直接將該字釋為“柔”(以上前人意見及文獻均詳見陳文)。
在的字形分析方面,陳文已述及徐在國氏認為該字從“”從“”,並將“”釋為“以刀斷木”形,釋為“制”。[4]顏世鉉氏認為“”字上半為“蔑”字所從,下半為“制”。[5]陳氏認為將“”釋為“制”在字形分析上有可取之處,但其結論也不可信,不過陳氏對於該字字形從“”從“”這點則無異議。我認為此前諸賢的分析論證都尚有可商之處,他們把字分成上下兩半這點恐怕不符合實際,茲分析如下。
“”這個字其實很簡單很清楚,右下方是一個人(猴),其上是眼睛(目),代表的是人的頭部,頭頂上方的“艹”原本是髪毛,或說是猴子的角毛,簡文中訛變為“羊角”狀,這三部份全部加起來其實就是頁字(《金文編》顯字局部、《合集》22216)或夒(《合集》24964)[6][7]。既然該字在郭店簡《六德》中被用作“柔”字,而金文中是以借為“柔”,那我們就不妨直接比較與< img style="border-right-width: 0px; display: inline; border-top-width: 0px; border-bottom-width: 0px; border-left-width: 0px" title="clip_image020" border="0" alt="clip_image020" src="http://www.xianqin.org/images/5dbdaebc804b_12997/clip_image020.jpg" width="33" height="44" />(逑盤字,逑盤銘文來自互聯網)。字從夒/頁從西(),字從夒/頁從,所以我們現在只需要比較“”和“”了。
甲骨文中“西”字有多種字形變化,常見的有形(《合集》8763)和形(《合集》26733)等。這些字形看似有異,實則互作無別,如卜辭裡的“西土”可作(《合集》9742正)也可作(《合集》36975),“西方”可作(《合集》5570)也可作(《合集》28190)。這樣一來就很清楚了,字裡的相當於卜辭裡的形,字裡的當係由卜辭裡的形訛變而成,其實兩者都是“西”。因此,郭店簡《六德》中的被用作“柔”字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它根本就是金文裡的(柔),也就是西周常用成語“柔遠能邇”裡的“柔”。之前諸家所論之誤肇始於把“匕”(人形)誤認作“刀”,這樣就造成了夒的身首異處,那麼其後的分析當然也就不得要領了。
據陳文自述,他的老師裘錫圭教授在看過他的初稿後提示他,郭店簡的殘簡第5號有字如,其辭例為“剛皆”,故該字應該也釋讀為“柔”。陳文繼而謂:“”應該釋為何字,它跟“”到底是什麼關係,我還沒有明確的認識,謹誌此存疑以待進一步的研究(補記:也許此字和“”本來都跟“夒”字有關)。”
其實把、放一起看也就很清楚了,它們是一個字。裡的人形其實也很清楚,“目”之下緊連著身體,最左邊的短斜筆是手臂,至於下方的“(止)”當係由字的訛變而來。或許有人會說,夒字有時候還保留了腳丫子的形狀(例如),那么這個“止”也可能只是夒的腳丫子而非由(西)訛變而來。這個問題還得整體考慮,既然是用作“柔”,而柔是從“”字借用,那么這個字裡面當然就得有“西”;如果認為那個“止”只是夒的腳丫子,那么字將僅僅是“夒”而已,而非“”。
本文對郭店簡《六德》裡的柔()字討論就到這裡,至於該字的字形字義分析我在之前那篇文章中已有論述,就是“希冀交好”。這裡再補充幾句,由於希望跟人家要好,那你自己的態度就必須“柔和”些,於是字就被用作“柔”義了。
由於陳劍文章中內容較豐富,還牽涉了其它字,因此底下我就順便再就著他的文章內容做點簡短分析。陳文中談到了“匘”字,也就是“腦”的古字,以下基本資料採自陳文。該字最早出現於秦漢簡帛,嚴格隸定當作“”,或省作“”。陳文中列出簡帛所見五例字形,此處僅轉引一例:
(《馬王堆漢墓帛書[肆]·養生方》66行,圖版59頁,注釋105頁)
單單這樣看我們是看不出什麽名堂的,但陳文引孫詒讓《周禮正義·考工記·弓人》:「莊述祖云:...《玉篇》“匘”或作“腦”,亦作“”。《考工記》作“”,於六書無所取義,但相傳以為古文奇字,而不敢易。不知“匘”從“匕”從“”,“”即古文“囟”字,字作“”,是古文“匘”當作“”,故隸訛作“”,或作“”耳。」然後孫詒讓又加了案語:「...“”亦即“匘”字之訛變,與此經“”字同。」
這樣一來我們就有線索了,“”應該就是和(西)混淆了,所謂“(匘)”其實就是去掉眼睛的。以郭店簡《六德》裡的為例,眼睛以上部份都去掉,右邊就是匕,左邊就是(西之訛變)。把它()跟“(匘)”比較就知道,其實是一回事。這也就是說,匘/腦其實是由訛變而成,從讀音上也可以證實這點。至於孫詒讓說的“”字也一樣,左下角的“山”其實就是“”,也就是“西”的訛變。陳文又提到漢簡裡開始出現的“腦”字(辭例為“肝腦塗地),它右邊的部份當然也是“西”的訛變:
(《敦煌漢簡》簡667,上冊圖版陸伍,下冊釋文145頁)
陳文還提到一件“梁姬罐”,其铭文原為反書,陳文將之翻轉,本文轉引於此:
(《近出殷周金文集錄》4.1046)[8]
銘文中字陳文分析為“從米從”,並謂“發表者隸定為“”,其考釋謂“,像以刀斷草”,都是很準確的。”由本文前面論證可知,這種說法恐怕是有問題的。而且,字右半部和字下半部其實沒有任何關聯,但我在這裡不打算再探討字的字形字義問題,待他日談到“米”或“芻”字時再一併討論。
最後就只再提一下該銘文最後一字。陳文謂“最末一字尚不能確識”,事實上該字中央部份就是個“缶”字。“寶”字金文常見,從“缶”、從“玉”、從“貝”,如(番生簋,《銘文選》310)[9],亦偶有將“貝”省略者,如 (季伯歸鼎《集成》2644)[10]。最後一例中的“缶”字已經和上述梁姬罐裡的“缶”沒什麼區別了。至於這個字是否就直接可以認為是“罐”字倒還不好說,因為“罐”字很晚才出現。
【文章下載】
王甲金2010年4月9日古字旁觀之五:釋郭店簡《六德》之“柔”字.pdf
[1]王甲金,〈古字旁觀之三:論夒、[夒戈]、[西夒]並論西周成語“柔遠能邇”〉: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網站,2010年3月25日。鏈結:http://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1882.html
[2]陳劍,〈郭店簡《六德》用為“柔”之字考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8年1月24日。鏈結: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323
[3] 《郭店楚墓竹簡》,荊門市博物館編,文物出版社,1998
[4]徐在國,〈郭店楚簡文字三考〉,李學勤、謝桂華主編《簡帛研究二〇〇一》,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
[5]顏世鉉,〈郭店楚簡〈六德〉箋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七十二本第二分,2001年6月
[6] 《金文編(第四版)》,容庚編著,中華書局,1985
[7] 《甲骨文合集》,胡厚宣總編輯,中華書局,2001
[8] 《近出殷周金文集錄》,劉雨、盧岩編著,中華書局,2002
[9] 《商周青銅器銘文選》,馬承源主編,陳佩芬等編撰。文物出版社,1988
[10] 《殷周金文集成》,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中華書局,1984
金文里已有“鑵”字
對柔字的分析與復旦網陳劍先生文章下破曉的分析相同,該不會是同一人吧
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323
你別噁心我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此字從“夒”,陳劍原文裡頭也已經說了此字有可能從夒。我剛好不久前剛剛寫了“柔遠能邇”文章,所以對此字特別敏感些。
哎呀呀,剛才看到有一個“反對”,覺得好奇,想點開看看反對什麼,就點了那個“反對”,結果,變成兩個“反對”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