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的主人「子」是誰[蔡哲茂]
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的主人「子」是誰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蔡哲茂
前言
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總共公布561片甲骨,其中有不少全龜或半龜的甲骨,該指甲骨見有大量關於「子」的活動。由於這批甲骨屬於非王卜辭,關於「子」的身份以及王卜辭中的誰,便引起很多學者的猜測,本文也試用一些觀點,對「子」的身份,進行推測
一、 「子」身分說法介紹
1、劉一曼、曹定雲
同文亦指出「子」的身份:
H3卜辭中所祭先王以近祖為主,其中祖乙最多,近20版;祖甲有10餘版;祖辛、祖庚、祖丁、祖戊各1版。此中的祖甲應是沃甲(羌甲),這是因為H3卜辭以祭近祖為主,祖乙以前只祭上甲、大乙、大甲三人;祖乙以下武丁祖輩名「甲」者只有沃甲,故祖甲應是沃甲。此中的祖庚應是南庚,祖丁應是小乙之父祖丁。從祭祀出現的頻率看,H3卜辭中的「子」對祖乙、祖甲(羌甲)最為敬重,對祖辛、祖丁、南庚卻很一般,被祭的祖戊不知為何人,有待研究。
2、趙誠
趙誠同意劉一曼、曹定雲的說法,其指出:
劉、曹二氏據此推論:H3卜辭之占卜主體可能是沃甲(羌甲)之後代,「H3卜辭的歷史時代當屬於武丁」……可以說相當有道理。換一句話說,在武丁時期或之前,沃甲(羌甲)的後裔實力當相雄厚,羌甲被確認為是大示應與此有關,很可能也是在這一段時期。所以武丁和祖庚、祖甲時有卜辭記羌甲為大示。
3、劉源
劉源認為H3卜辭諸祖、諸妣與王室不屬同一系統,不可對應。
H3卜辭中最常見的祖乙、祖甲不會是王卜辭中的祖乙和羌甲。我們發現祭祀祖甲的時間一般要比祭祀祖乙早一日……
這有悖於商王祭祀的常規:如果祖甲是羌甲的話,祭祀祖乙應當在他之前。
又,H3卜辭諸祖的地位大致相同:雖然祭祀祖乙和祖甲比其它諸祖頻繁,但祭祀祖辛、祖庚的規格並不低(用羌、牢,參看表2)。然揆諸王卜辭,六大示(上甲、大乙、大甲、大丁、大庚、大戊)、祖乙、時王之父等先王的祭祀規格相對較高。所以H3卜辭中諸祖不太可能是數代先王。
祖誤也無法與先王對應,也說諸祖實際上屬於一套不同於王室的祭祀系統。
諸妣也不宜與王室先妣直接對應。如妣癸就不會是中丁之配:已發表的H3卜辭中沒有祭祀中丁的記錄,卻有祭祀其配的記錄,不好解釋。
整理者把H3卜辭中的諸祖、諸妣與先王、先妣相對應,認為「子」是羌甲之後,就產生這樣一個問題:作為羌甲之後的「子」怎麼有權祭祀羌甲以後的先王與羌甲配妣庚以後的先妣呢?因此把H3卜辭的諸祖、諸妣歸為「子」自己單獨一套祭祀系統中比較合適。
拙作曾經引《合集》01823正指出「父壬」才是羌甲、南庚之後,即武丁卜辭中之「伯」、「師」。《花東》290亦見「」此人,子在壬辰日去祼祭「」,在記錄中不稱「父」,亦不稱「兄」,可見子非羌甲、南庚之後明矣。即便子的地位崇高,亦可從這條卜辭中看到子與羌甲、南庚一系無關。子若與羌甲、南庚一系無關,那麼他去祼祭,應該就是商王所指派的代理人,且年紀應該較輕,屬於武丁中晚期以後的人物。
子的身分是目前花東卜辭研究中最受重視的問題之一,目前仍無定論。各家說法中,或有學者認為子即太子「孝己」,如楊升南認為子可能是武丁子輩,應該就是太子「孝己」。朱歧祥根據楊說推測花東甲骨中卜辭大量被削刮的狀況,可能是因為孝己死後其族勢衰,
族人恐遭其他上位者猜忌招禍而為。徐義華、韓江蘇皆從楊說,另外,陳光宇認為單稱之「子」是商王室或其他家族與祭譜有關的世系宗子,認為花東卜辭的子是武丁太子孝己。也有學者試圖尋找子可能對應為王卜辭中的人物,如李學勤認為子可能是朝中大臣,如「望乘」或「」,姚萱認為子應為武丁親子,可能是「子」。
面對這麼多的說法,確實讓人感到困惑,究竟「子」能否對應到王卜辭中的某人?首先要尋找王卜辭和花東卜辭是否有共同的事件,這些共同的事件中若有子出現,那麼或許能在王卜辭中找到子在王卜辭中的另一種人名稱呼,其身份也可以據此展開推測與判斷。這個方法在前引劉一曼、曹定雲文已然察覺到,比較了「子祝」出現的數量和其它已著錄的卜辭中出現「某祝」的數量。
劉一曼、曹定雲於〈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卜辭選釋與初步研究〉中指出:
H3祭祀卜辭的另一個顯著特徵是,常見「某祝」(即由某人進行祈禱),其中以「子」祝最多,記述「某祝」之辭在已著錄的卜辭中亦有發現,但數量不多,據《殷墟甲骨刻辭類纂》所錄,「王祝」的辭條有18條,屬第一期(一般認為屬武丁時期)的只有2條。「祝」的辭條有8條,屬一期的僅1條。這次發表的23片H3甲骨卜辭,屬祭祀內容的16片,其中記「子祝」的4片11條卜辭,記「祝」的有1片1條卜辭。
不過,其所依賴的《殷墟甲骨刻辭類纂》缺漏甚多,恐怕還有些辭例需要好好檢索,若從這些遺漏的線索可以找到「子」對應在王卜辭中的某人,那麼對子的身份將會有很大的幫助。
甲辰:歲且(祖)甲一牢,子祝。 一
《花東》291
「子」、「」或以為同字,或以為異字,魏慈德曾認為「子祝」可能就是「祝」,但由於證據不充分,不敢遽以認定,值得注意的是他提到王卜辭中「子汏」(《合》672正)、「婦好」(《合》2650)、「」(《合》32671、《屯南》1154)都有「祝者」身分。韓江蘇也注意到卜辭中有其他祝者的問題,認為「」是「子」的一種特殊寫法,而「」、「」能夠「祝」說明他們在祭祀宗法之身分與地位與商王相同,認為「」應當是太子之「子」的一種特殊稱呼。
王卜辭中除了王與婦好之外的祝者「」與「」都與王並列,相關辭例如下:
子也是可以「祝」的人物之一,若子亦見於王卜辭中,那麼很有可能是或,而在花東卜辭中與子並列,顯然非同一人物,且與子字形迥異,亦非同字,因此子有可能是「」。「」此人在卜辭中多見於記事刻辭,相關討論已經非常多了。商王曾對此人表示關心,如:
卜辭中亦常見此人的活動,如:
此人參與多項重要的祭祀,並與「」、「」並列,可見此人地位之高,也符合花東子的地位。
魏慈德認為:
唯一例外的是「」,《合》32671「丙申貞:又報于父丁,叀祝。叀王祝」、《合》32001「丁丑卜:惠往禾于河,受禾」、《屯南》1154「叀祝」等,這個「」身份不明,也常出現在骨面記事刻辭中,如《合》35166「己巳乞肩三」、《屯南》3028「乙未乞肩六自辛,」,為負責提供王室卜龜的人物。我們從可代替王祝這一點看來,的地方當也不低。
然而的時代明顯晚於花東,之名也不見於花東卜辭中,加上花東甲骨記事刻辭從未見「乞」的記載,因此「」不會是「」。而我們從王卜辭中祝者的身份來推論,在花東卜辭中能替子祝的人,不是子本人,就是子的親屬或地位很高的貴族。
方稚松則指出:
歷組骨面刻辭中、的身份談起。上引沈先生文中指出這兩者的職能可能是「示者」或是「登錄者」(即「史官」),沈先生持「示者」之意見,我們更傾向於「史官」,這可以從以下幾方面論述。
對於王室所用卜骨,由固定人員負責簽收、管理,近似於「史」的職務。從簽收大量的龜甲卜骨來看,此人必當頻繁的入駐宮廷,與王室關係較為親密。又從此人可以祼告、禱雨於夒與報于父丁,這些行為很顯然非王室成員不可,此正如上引魏說所言,不僅是地位很高的貴族,且與王室有血緣關係。
比對與子的行事記錄,特別是「祝」這件事上,兩人似乎有密切的關係,或者可能就是同一人。上引魏說指出不見於花東卜辭,本文認為很有可能子就是本人,記錄者自然不會把族長之名冒犯似的直書於卜辭上。至於魏說的時代較晚,此也難以確證。拙作曾指出,此人為父壬之子,父壬是武丁的父執輩,雖與武丁同輩,然年紀較輕,生存年限可能略晚於武丁,而存活到祖庚一朝。
這個推論如何能成立呢?可見上引合44:「酉師般、,若。」師般是武丁晚期的大將,可以看到、與師般同見一版,那麼應該在武丁晚期就已經在朝任官了,因此魏說以為明顯晚於花東,是不太可能的。因為花東的年代約略就是武丁晚到祖庚,與正好相近。
結語
要推論商代人物身份,最簡單的是見於文獻之先公、先王之名,其次是與之相配的先妣。商王、后以外的人物,若無官名,則需要參照該人物在卜辭中的行事記錄,可以從執行事務的貴賤,判斷這些人物的地位和與商王的關係。此外其它人物只能勾勒其輪廓,難以確指其身份地位。
本文並非從此為「子就是」下定論,而是嘗試從王卜辭與非王卜辭的對照中,找出子在王卜辭是否有出現的蹤跡。從花東卜辭中,可見子與當時王室高級成員互動頻繁,此一重要且與王室親密之人物,王卜辭中不應未曾出現過。經過比對後,可以看到「」的行跡與地位,應該和「子」是相契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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