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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来甲骨文集成性工具书的编纂[上]
  宋镇豪 
 中国社科院历史所
2005-11-07 18:27:36 阅读

河南省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自晚清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即公元1899年为人所发现,到今年已有100周年了。这一直接来自殷商时代的古文字记录,证明文献中的商王朝世系并非杜撰,是为信史,使中国有文字可资考索的历史相应上推到三千年前。殷墟甲骨文堪与古埃及纸草、巴比伦泥版文字等相辉映,并且是与今日汉字一脉相承而在世界文化史上唯一没有失落的文字,由此构成人类文明宝库中的瑰宝之一。甲骨文的发现,被誉为中国近代学术史上之大事,经过海内外几代学者前赴后继创造性的探索,甲骨文中反映的殷商文化奥秘,逐渐揭示开来,崭然产生了甲骨学这门举世瞩目的国际性学科。

在甲骨学科领域,集成性的甲骨文工具书的编纂,百年来代有其作,最早的著作,实肇自罗振玉编《殷虚书契考释》(1914)和《殷虚书契待问编》(1916)。在百年甲骨学史上,这类工具书的编纂,大体有过三个热盛时期:一在本世纪二三十年代,以王襄《簠室殷契类纂》(1920,天津博物院)、商承祚《殷虚文字类编》(1923,决定不移轩;又1927年删校本;又1971,台北艺文印书馆翻印本)、孙海波《甲骨文编》(1934,哈佛燕京学社)、曾毅公《甲骨地名通检》(1939,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以及日本高田忠周《古籀篇》(1925,古籀篇刊行会)等为代表。一在五六十年代,以金祥恒《续甲骨文编》(1959,台北艺文印书馆)[1]、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辑《甲骨文编》(1965,孙海波《甲骨文编》改订本,中华书局;又1979年香港中华书局版)、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1965,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日本岛邦男《殷墟卜辞综类》(1967,汲古书院;又1971增订本)、永田英正《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甲骨文字索引》(1968,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赤井清美《书体字典》(1974,东京堂)和《书体小字典》(1976,东京堂)、小林博《古代汉字彚编》(1977,木耳社)等为著。一在八十年代以来,主要有高明《古文字类编》(1980,中华书局)、徐中舒主编《汉语古文字字形表》(1981,四川人民出版社)和《甲骨文字典》(1989,四川辞书出版社)、日本小林石寿《展大甲骨文字精华》(1985,木耳社)、《拓影展大甲骨文字字典》(1987,木耳社)和《五体篆书字典》(1988,木耳社)三书、加拿大许进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所藏甲骨文字索引》(一~九)(1981~1988,《中国文字》新四~十二期连载)、日本高嶋谦一《殷虚文字丙编通检》(1985,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孟世凯《甲骨学小词典》(1987,上海辞书出版社)、赵诚《甲骨文简明词典——卜辞分类读本》(1988,中华书局)、日本师春妙石《古典文字字典》(1988,东方书店)、姚孝遂主编《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1988,中华书局)和《殷墟甲骨刻辞类纂》(1989,中华书局)、饶宗颐《甲骨文通检》(1989~1999,已出先公先王先妣贞人、地名、天文气象、职官人物、田猎与祭祀等五册,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松丸道雄与高嶋谦一合编《甲骨文字字释综览》(1993,东京大学出版会)、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1993,中国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日本水上静夫《甲骨金文字典》(1995,雄山阁)、于省吾主编《甲骨文诂林》(1996,中华书局)等。如按这类工具书的内容体例的性质来分,大体有字汇、索引、字典及辞典、集释、通检等几大类。

一、 甲骨文字汇工具书的编纂

甲骨文发现以来,甲骨文字形的汇集和字数的统计,始终引起人们的关注,由于甲骨文的不断出土、传播与著录,故字汇的编纂也与之相应而时有推出,新字数当然也不断有所增加。罗振玉氏的《殷虚书契考释》和《殷虚书契待问编》两书,可说是奠定了后来编纂甲骨文字汇工具书的基础,两书虽然旨在审释甲骨文字,但各有所重,前者专注於当时所能见到的甲骨文著录书中已识字,后者是未识字的汇编。《殷虚书契考释》初印本取《铁》、《前》、《后》、《菁》、《余》等五种甲骨著录书,得已识字485个,而在《殷虚书契待问编》则收入未识字1003个,共计1488个,这大体上是当时所能见到的甲骨文字数。待到1927年罗氏增订本《殷虚书契考释》,又增加了《龟》一种甲骨著录书,已识字增至571个,合未识字就有1574个了。

其实到罗氏1927年增订本《殷虚书契考释》问世,甲骨单字数已远不止1574个了。如1920年王襄的《簠室殷契类纂》,就上述罗氏五种甲骨著录书,又益以簠室私藏甲骨进行汇总,得已识未识的甲骨单字数共为2867个,几超出近一倍。王襄此书也是首部合甲骨文已识与未识字于一编的字汇工具书。

百年来,甲骨文字汇工具书中,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据孙海波《甲骨文编》改订的1965年版《甲骨文编》和台湾金祥恒编《续甲骨文编》(1959),至今仍是研习甲骨文字者最主要的两种常用工具书。孙海波《甲骨文编》师承其师商承祚所编《殷虚文字类编》,依《说文》分部编排当时所能见到的8种甲骨文字资料,只排列各字,不引卜辞,成正编十四卷,另有合文及附录各一卷。此两书也悉照孙氏体例,按《说文》次序分部别居甲骨文字资料,各成正编十四卷、合文、附录或待问编、检字表。由于当时海峡两岸隔绝,后出的《甲骨文编》改订本未能参考到早几年问世的《续甲骨文编》,诚属于历史的遗憾。今观两书所据甲骨文著录资料,是可互补,《甲骨文编》改订本为40种,《续甲骨文编》为38种,其中《文编》所采《殷栔卜辞》、《柏根》、《遗宝》、《陈零》四种为《续甲骨文编》未采,前两种盖因摹本不收于《续甲骨文编》,《文编》还多1959年新出版的《京人》一种;而《续甲骨文编》所采《传古》二集、《书道》、《外编》、《北京大学藏甲初稿》、《凡将斋所藏甲骨文字》则为《文编》未收。《续甲骨文编》同时引《说文》篆文及解字原文,附以今字,详细辑录所有甲骨文字字体,注明出处。《文编》则只择形态有异或结构不同的字体,凡字形相同者不再尽录,约而精当。至如甲骨文字朱书墨书,《文编》均有注明;某些字的意义与用法,如人名、地名、贞人名之类,《文编》亦简单标出;这些都是《续甲骨文编》所缺少的。但《文编》在徵引诸家之说时,受当时政治气候左右,“竟不能录及中国大陆以外任何一位甲骨学人的成说,实在令人扼腕。”[2]《文编》还有某些字形摹写失真、误读、分合不确、错号等不足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有不少古文字字汇工具书,常收录包括甲骨文在内的各种书体。早期有马德璋《古籀文汇编》(1934,上海中国书店)、徐文镜《古籀汇编》(1935,商务印书馆;又1988,武汉市古籍书店翻印本)、郭沫若《商周古文字类纂》(1944编纂,1991出版,文物出版社)等。后出较著者有高明《古文字类编》,分四栏收录:商周甲骨文;商周金文;春秋战国时代的石刻、竹简、帛书、载书、符节、玺印、陶器、泉货等文字;秦篆。已识字入正编,不识字不录,但专把合体文字及徽号文字另收为两编,总收字量达18483个,按时代先后为序,眉端标注楷体,如此使每字的形体演变一目了然。徐中舒主编《汉语古文字字形表》,收甲骨文、金文和春秋战国文字约1万个,字头约3千。徐无闻主编《甲金篆隶大辞典》(1991,四川辞书出版社),收字头6930个,字例共达40527个。方述鑫、林小安、常正光、彭裕商编有《甲骨金文字典》(1993,巴蜀书社),收字头2450个,字例共7819个,包括从商代到战国的各种书体。。罗文宗《古文字通典》(1995,天津人民出版社),亦收录包括甲骨文金文在内的各种书体,字例达26269个。李圃《异体字字典》(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收甲、金、陶、墨印、简帛、石刻等古文字及书迹、字书、韵书异体字,字头约1万,字例达5万。日本师春妙石《古典文字字典》,收录从商代到秦代的各种书体,包括《甲骨文编》、《金文编》、侯马盟书、楚帛书等8种文字资料,字头共3130个。赤井清美《书体字典》和《书体小字典》,小林石寿《五体篆书字典》,也都是收录各种书体,印制精美,装帧豪华,凡甲骨文皆墨本放大,其中《五体篆书字典》收甲骨文、金文、古鉨、小篆、印篆五体,字例高达7万个,不仅利于检索,而且还是书法爱好者的常备书。

为便于了解甲骨文的单字数,这里我们不限于字汇工具书,同合其他几种主要甲骨文字工具书中的字数统计制成一览表如下:

编者

书名

出版年代

字汇

总数

参考书

罗振玉

殷虚书契考释

(初印本)

1914

已识字485、仅知形义者56、形声义不可知者25。(未计入帝王章先王先妣45名,人名章人名78,地名章地名193)

已识字485

铁、前、后、菁、余等5种

罗振玉

殷虚书契考释

(增订本)

1927

已识字增至571

571

铁、前、后、菁、余、林等6种

罗振玉

殷虚书契待问编

1916

1003

1003

铁、前、后、菁、余等5种

 王襄

簠室殷契类纂

(初印本)

1920

正编873、存疑1852、待考142

2867

铁、前、后、菁、余、簠等6种

王襄

簠室殷契类纂

(重订本)

1929

正编957、存疑待考1808、补录11

2776

同上

商承祚

殷虚文字类编

1923

正编790、待问785

1575

铁、前、后、菁、余、林等6种

朱芳圃

甲骨学文字编

1933

正编845、补遗80

925

铁、前、后、菁、余、戬、拾、林、明、新、卜、燕、佚等13种

孙海波

甲骨文编

1934

正编1007、附录1110、合文156

2117

铁、前、后、菁、余、戬、拾、林等8种

中国科学院考古所

甲骨文编

(改订本)

1965

正编1723、附录2949、合文371

5043

铁、前、后、明、柏根、遗宝、甲、乙、簠、京津、续存、陈零、京人等40种

金祥恒

续甲骨文编

1959

字頭2500,已识1051、待问297、合文536

1884

铁、前、后、甲、乙、簠、京津、续存、书道、外编、北大、凡将等38种

李孝定

甲骨文字集释

1965

正文1062、重文75、说文所无567、存疑136

1840

1963年以前发表的诸家甲骨文论作164种

岛邦男

殷墟卜辞综类

1967

字頭(包括一字多形)3324、先王先妣79、父母兄子34

3324

铁、前、后、甲、乙、丙、京津、续存、庆应、日散、书道、京人等63种

永田英正

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甲骨文字索引

1968

已识2226、未识不明1892

4118

京人

姚孝遂

殷墟甲骨刻辞类纂

1989

字頭3556、先王先妣86、父母兄子34、又补贞人未收21

3556+47

合集、屯南、英藏、东大、怀特等5种

松丸道雄高嶋谦一

甲骨文字字释综览

1993

正编1595、文编未释字1276、文编所无147、文编·综类所无330、合文47

3395

甲骨文编(增订本)、殷墟卜辞综类等

于省吾

甲骨文字诂林

1996

字頭3297、数字合书8

3305

铁、前、合集、屯南、英藏、东大、怀特等66种

上表所示,甲骨单字数,学界显然没有取得一个比较公认的数目,即便是同一时期的统计,互相之间有的差距也达几百上千之数者。1956年陈梦家曾约略估计“甲骨上的文字总数约有3000-3500字,前人已经审释的不超过1000字,现在还不曾认出的约有2000字”。[3] 1978年于省吾推测:“截至现在为止,已发现的甲骨文字,其不重复者总数约四千五百个左右。其中已被确认的字还不到三分之一。”[4]而在于氏主持下编纂的《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殷墟甲骨刻辞类纂》所本)和《甲骨文字诂林》,甲骨字頭却均未达到4500个,只在3300-3500个上下,与陈氏的估计倒是相当接近的。六十年代岛邦男《殷墟卜辞综类》,甲骨字頭数为3324个,九十年代松丸道雄、高嶋谦一的《甲骨文字字释综览》,博采众说,所得字数也不过在3395个,亦与陈氏当年的估计数差不多。看来甲骨字汇的统计,固然有材料利用方面的原因,但自七十年代以来,新出材料对甲骨字数的增加并非是决定性的,主要字词在以往著录书中显然已基本齐了,即使有新增,数量也是有限的,故估算数接近事实与否的根本性因素,恐怕还是在方法论上的把握和具体的操作要素方面。

那么,迄今为止,所有已著录的甲骨文材料中,字汇数到底有多少呢?

几年前台湾李宗焜在北京大学攻读博士研究生学位,对甲骨文字汇数作了一次最新的估算,他认为:“要精确的估算殷墟甲骨文单字数目,必须具备三项条件:1、全面掌握资料;2、正确摹释文字;3、正确判断字的分合。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任何一方面做得不够理想,都会直接影响到估算的正确性。”[5]为此,他以《甲骨文编》(1965年改订本)、《殷墟卜辞综类》、《殷墟甲骨刻辞类纂》为主要参考书,详加核订,辨其误摹误读,去其重复,补采遗漏,从字形、辞例、用法等方面合其所当合、分其所当分,得到的殷墟甲骨文单字总数的最大值是3948,最小值是3809;换言之,迄今已发表的殷墟甲骨文资料中的单字总数大约在四千左右。这一统计结果应该是接近事实的。



注释

[1] 又收入《金祥恒全集》第5、6册,台北艺文印书馆,1990年。

[2] 参见黄然伟:《改订本〈甲骨文编〉评介》,《殷周史料论集》,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1995年,第384页。

[3] 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63页。

[4] 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序,第1页。

[5] 李宗焜:《殷墟甲骨文字表》,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5年,第3页。又参见李宗焜:《〈甲骨文字编〉刍议》,《甲骨文发现一百周年学术研究会论文集》,台北,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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